现代市场格局下，当东方权谋遇上西方商道，是个什么光景？2002年，世界纸业排名第一的芬兰斯道拉恩索集团(以下简称斯道)，和排名第四的印尼金光集团(以下简称金光)进驻广西，把这个发展中的边陲省区，拉入全球纸业博弈的杀场，结果又是如何？
“他们做局，我们谋势。”本报3月19日《全球最大纸企操控广西林业内幕》一文刊登后，在全国引起广泛反响。广西自治区林业厅某官员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，广西有压力，但更有底气。
广西林科院院长项东云计算，八年前和两大国际纸业巨头签订了林浆纸一体化项目，配套建设原料林基地1400万亩，激发了广西前所未有的造林热潮，速生丰产用材林每年以200万亩的速度递增，到2009年底，两大项目原料林基地仅到位314万亩，但整个广西速丰林总面积已达到2660万亩，占全国35%，其中桉树1800万亩，占全国46%。
项东云提请记者留意，按照“十五”规划，国家发改委2010年的目标是建成造纸木材基地2250万亩，广西的目标是建成各种速丰林1000万亩，“现在我们一家就超过全国计划，而且提前一年”。
另外，斯道的北海项目虽然搁浅，但金光的钦州项目一期将于5月投产，年产浆30万吨、产纸60万吨、总投近80亿元人民币，目前厂区周边，已形成长达3公里的木料堆场。
“用两个项目的市场预期，盘活广西整个林浆纸业大局。”项东云称，现在广西人均4亩森林，每人拥有的林木，10吨大卡车也装不下。国家每年给广西的商品材采伐指标是1313万立方米，使得广西常年出材量占到全国1/7，已悄然取代北方成为全国最大商品材生产地。
“两虎相争”之策
“我们总思路是‘两虎相争’！”广西区某退休官员回顾，2002年两大纸业集团到广西，都提出了近海靠林的要求。斯道选择北海市，金光选择钦州市，场址距离100公里左右，在如此距离内，国家能否批准同时建设两个大型林浆纸一体化项目，大家心中都没有底，而且物流成本距离内，林场资源连一家都支撑不起。广西坚持两家签合同，目的是“引进竞争机制，哪怕上去一个也好啊！”
材料表明，斯道北海项目规划年产60万吨浆、60万吨纸厂，配套原料林基地500万亩(一期300万亩)；金光钦州项目规划年产180万吨浆、310万吨纸，配套原料林基地900万亩(一期105万亩)。广西以钦州中心直线运输距离200公里为半径，划定桂南7个地(市)31个县为两大项目原料林项目区域范围，其中斯道分到速丰桉宜林面积207.4万亩，金光分到360.7万亩，都只满足项目的一半需求。
斯道分到的面积虽然比金光少，但其中145万亩成建制林地，来自于合作方广西高峰林浆纸业集团有限公司(下称高峰集团)所辖的八个自治区直属林场，物流距离短、林木成材优质，上层一个指令就可整体划拨。相形之下，金光范围多属集体和个人林地，分属千家万户所有，取得非常艰难。因此，这145万亩区属林地，就成了金光和斯道全力争夺的对象。
2004年11月，金光在海南的金海浆纸项目建成试投产，投资超100亿元(人民币计，下同)，对广西造成巨大刺激。金光顺势提出分享高峰集团直属林场的要求，引起广西区林业局、法制办的呼应。
广西区林业局提出，调整此前划地范围，将高峰集团区直林场原料林林地各分4家，分别纳入斯道、金光项目林地范围。为避免斯道过度反弹，将金光名下的4家林场暂且由高峰集团把握，对两家企业同时制造压力，促使其项目尽快上马，届时按照“谁上得快，就支持谁”原则伺机而动。
斯道的反应敏锐而准确。为打掉广西高层的犹豫，斯道一方面威胁付诸国际诉讼，一方面提出在北海项目方案中，增加无菌液体包装纸产品线。无菌液体包装纸专利技术为国外所有，蒙牛牛奶出厂一包价格1元，其中液体包装盒成本0.25元，在我国，这种无菌包装纸材年耗100亿包以上，占全球市场的10%左右。
广西决策层受到巨大吸引。2005年4月1日，广西和斯道签署了谅解备忘录。备忘录再次强调，原料林达到一定规模后，斯道拉恩索科先行建设纸浆和液体包装纸造纸厂，并一致认定，到工业项目二期阶段，总共需要林地180万亩，以7年为一个轮伐期。
为形成制约，备忘录强调8家区直林场采用分批移交方式，2006年底前整体移交其中3家，如斯道不能在2013年前建设工业项目，高峰集团支付斯道直接造林成本后，收回地上林木和林地使用权；工业项目建成当年，另外5家林场提供30万亩林地用作项目原料林基地。如果斯道采用整体收购的办法，广西同意在开工建设的第二年完成全部交地任务。
作为对金光未能失去高峰集团4家林场的补偿，广西方面提出整合高峰集团8家以外、分布桂北、贵中、贵西的5家区直林场67万亩林地，以及相关市、县(区)属国有、集体林场的林地，供金光使用。
广西的补偿提议，对金光并无吸引力。5家区直林地处寒温偏远地带，物流和种植成本太大，短时期内对项目帮助不大。而为表达善意，金光效法斯道故智，同样承诺在钦州项目中，加入液态包装纸等其他特种纸制品项目。
为落实液态无菌包装生产线落地广西的承诺，金光集团重金收购LAMICAN OY公司专利产品，成为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家拥有液态包装纸项目从原纸，到包材，再到灌装生产流水线一体化供应能力的供应商。
至此，从斯道播种，从金光收获，广西顺利达成引进液态包装高新技术的既定目标。
项目建设的“中国逻辑”
“在中国搞项目，要遵从基本逻辑。”广西壮族自治区林业局原副局长裴安道称，斯道在广西专注国有林场，有坐等之势；相比之下，金光集团专攻社会林地的租造，虽是从难处着手，但获地170多万亩，已足够支撑一期项目用林，顺利进入动工状态，和斯道的拖延形成鲜明对比。
尽管如此，当金光建议和广西共同组建一个筹划指导委员会时，还是受到质疑。
按照金光提议，围绕钦州项目的展开，各方委派一位高级执行者加入筹划指导委员会，监督造林工程项目的进展，根据工作安排召集会议，对此广西区高层颇有异议。一些官员认为，成立这个委员会，等于让金光享有与区政府平行的权利，造成排他性局面；另外，钦州一期工程开工建设之前，不要对金光作出新的承诺，使之成为金光拖延建设的借口。
疑虑之下，备忘录迟迟未能拟定。在相关条件没有敲定情况下，金光集团总裁黄志源断然决定，在广西、海南两地同时砸下重大项目。2006年10月，投资94.64亿元广西钦州金桂浆纸业有限公司一期项目正式启动；与此同时，金光将海南金海浆单一造浆项目，升级为160万吨纸、110万吨浆综合项目。
“既稳住海南支持，又将了我们一军。”裴安道称，广西高层对此颇感震撼。按照金光与广西签订的协约，如广西不能按计划提供林地，金光正好以此为借口，让第二期投资不了了之。鉴于海南洋浦已成立了保税区，海南纸厂原料出入境保税，对金光颇有吸引力。
这种情形下，推进钦州项目二期，也就成为了当务之急。基于这种考量，《广西钦州林浆纸一体化项目推进备忘录》终于出台，广西方面同意成立筹划指导委员会，由广西区发改委、区林业局、钦州市政府、金桂公司四家合作签署；与此同时，金光也作让步，放弃要求广西整合300万亩的国有中小林场和集体林地的安排；另外在二期工程中，广西自治区层面参与整合的林地面积，也由原计划的700万亩减为500亩，而且约定“实际需要林地面积以国家核准的数目确定”。
借着钦州项目的推进势头，广西代表团2007年9月访问芬兰，考察斯道拉恩索公司总部，并就北海项目签署合资总协议书和项目推进备忘录。按照合资意向，斯道同意将北海项目投资概算提升到30亿美元，建设规模也提升到年产90万吨浆、90万吨纸，相反，配套原料林基地建设由原定的500万亩缩减至240万亩。
裴安道透露，此次签约，斯道并未出具其董事会有关北海生产项目具体推进的背书。
广西人深受挫折。高峰集团一份内部汇报材料分析，国有林场经营多年，被拿来和斯道合作，林地使用权和林木经营权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，事情一拖，百病丛生。比如一部分林场已对外承包，搞移交有个多方梳理的问题；有的进行银行贷款抵押，需要予以置换；农民多年来强占国有林场林地这一块，也需要经费沟通。广西斯道不顾中国国情，对合同条款扣得太死，令事态趋复杂化。
据了解，13家国有林场营林收入的70%来自212万亩林地，林地移交斯道经营后，国有林场“以地养人”能力大大削弱，现有职工19802人安置问题面临巨大挑战。为解决斯道项目可能酿发的危机，广西统合13家区直国有林场212万亩林地，组建广西林业集团。
集团组建方案承诺，林场职工就业安置除多渠道分流外，将预留或另行安排征占用林地面积10%的建设用地，供林场自主开发，并继续执行职工自营经济政策，对13家林场职工按限定面积承包的36万亩国有林地予以保留，并实行全员参保后，在职职工每年缴纳基本养老保险6000万元，尚有近亿收支缺口，这笔钱将在财政厅、劳保局之间明确责任。
另外，北海项目145万亩林地中，无力解除抵押的贷款达6.4亿元。方案提出，广西区财政通过预算暂付户临时垫借林业集团3亿元，由区政府协商斯道拉恩索垫借3亿元，合计6亿元垫资，专项用于滚动解除相关领地林木抵押。
为解决国有资产保值增值问题，组建方案对北海、钦州项目均提出了新的股权占比方案，确保林浆纸产业链完整，不能浆纸不配套，或制浆不造纸，并禁止企业将林浆纸产品外调出广西，如出现林浆纸一体化断裂情形，林业集团将以统一法人身份对212万亩林地重做调配。此外，方案在生态环境安全、集团龙头作用和监督治理机制方面均有提及。
“凡事都有正反两面。”裴安道称，北海项目这一局虽然落了下风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，广西和世界企业集团的博弈，激发了广西林业价值的全面提升。就林业大势而言，中国政府在哥本哈根宣布中国人工造林面积居世界第一，而广西速生丰产林基地全国最大，“广西的分量已到了全球气候谈判桌上”。